对高管的观察，是厘清 阿斯利康公司层面在一系列医保糊弄案中，是否担责、该担何责最进犯的一环

文｜《财经》记者 凌馨 赵天宇

编｜孙爱民

2024年10月29日早上6点多，阿斯利康全球践诺副总裁、中国总裁王磊还在一又友圈为一家商学院“庆生”，不到48小时，他正配合观察的音讯，就被阿斯利康中国官网阐明。

10月30日晚，阿斯利康发文称，全球践诺副总裁、国际业务主席及中国区总裁王磊正在中国配合观察。《财经》就王磊配合观察的事由等问题采访该公司，对方示意，目下莫得更多信息。

公开信息炫耀，王磊1993年毕业于上国番邦语大学，1996年加入罗氏中国担任总司理助理，开动过问医药行业。2013年，王磊加入阿斯利康中国，第二年，担任阿斯利康中国总裁。并吞年，中国市集成为阿斯利康第二大市集，营收达22.42亿好意思元，占总营收的8.45%。

王磊指导下的阿斯利康中国与中国市集深度绑定，除了向中国市集引入、销售药物，还曾与无锡市政府、无锡高新区政府打造无锡国际人命科学翻新园，与青岛高新区、中金成本等组建阿斯利康中金（青岛）创业投资基金。

王磊被业内广泛认为是最懂中国市集的跨国药企高管，这次配合观察，也并不片刻，在几天前、几周前，致使三年前就隐现条理。

10月25日，百济神州大中华区首席商务官殷敏配合观察的音讯日常传播，当日下昼，百济神州发布声明：“近日，百济神州获悉，公司又名职工正在配合关连观察责任。把柄目下了解的情况，该职工所涉事件与百济神州无关。”

殷敏加入百济神州前的责任，是阿斯利康中国肿瘤业务部总司理。她自2006年加入阿斯利康；2018年6月，殷敏获任阿斯利康中国副总裁、肿瘤业务部负责东谈主，后于2019年1月升任为阿斯利康中国肿瘤业务部总司理。2022年1月，殷敏端庄转职百济神州。

2022年1月，国度医保局通报了阿斯利康职工涉嫌糊弄医保基金的情况。该案始于2021年7月，深圳市医保局把柄举报思路，核查发现阿斯利康责任主谈主员涉嫌欺糊弄保，那时公告称，专案组打掉一个涉嫌改削肿瘤患者基因检测收尾骗取医保基金的糊弄团伙，握获涉案东谈主员17名，一谈照章接受刑事强制步履。

法例目下，已公开的部分判决书炫耀，阿斯利康骗保案涉案百余东谈主，触及的药物是其重磅肺癌药奥希替尼（商品名：泰瑞沙）。

阿斯利康骗保案查了三年，其中国肿瘤销售线险些“雪崩”。北京、上海、广东、重庆、四川、湖南致使青海，齐有销售东谈主员涉案，所涉或超百东谈主，仅福州一地，就有20余东谈主涉案。如今，阿斯利康中国区“一霸手”也被阐明配合观察。

修图骗保

让阿斯利康堕入骗保旋涡的，是该公司的明星药“泰瑞沙”。这是一款 EGFR肺癌靶向药，2023年为阿斯利康创造了57.99亿好意思元（约合413亿元）的销售额，为全球第六大抗肿瘤药物。

EGFR突变，是肺腺癌患者中较为常见的驱动基因，亚洲东谈主群的EGFR基因突变率权贵高于泰西东谈主种，广泛相当40%，如中国的非小细胞癌患者EGFR基因突变率约为40%。算作EGFR基因突变患者的主要调节药物，亚洲市集，是这类药物的争抢对象。而泰瑞沙算作三代EGFR，一度被称为“神药”。

底本，泰瑞沙在中国就卖得可以。该药2017年在中国获批上市，第一年仅九个月就孝顺了相当5亿元收入。

变化始于2018年10月，泰瑞沙被纳入医保，价钱降至1.53万元，报销后患者自付部分仅为5000多元。但这有个前提：患者基因检测为EGFR T790M阳性（或突变型）材干报销。

部分医保糊弄的实施者，恰是对准了这极少。通过软件修图等法子，将患者收尾为阴性的检测讲述，改削为阳性。如斯，一些对价钱有费神的患者，就有可能买这泰瑞沙了。

2024年9月，深圳市中级东谈主民法院驳回了阿斯利康原南区销售总监左颖全的上诉，看护原判。左颖全因糊弄罪被判十一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并处罚款20万元。这亦然目下被定罪的职级最高的阿斯利康涉案东谈主员。此前于2023年8月，其辖下深圳地区至少12东谈主一审宣判糊弄罪建立，最高刑期四年十个月，最低刑期一年六个月、缓刑两年。

2024年6月，福州市晋安区东谈主民法院一审宣判康玉玲等19东谈主糊弄罪建立，刑期六个月至十三年六个月不等，康玉玲、刁留印两名定刑较重的中层料理东谈主员上诉，二审尚未开庭，其余认罪认罚，还罕有东谈主另案处理。

目下曾经很难回顾，是谁起初通过改削基因检测讲述的法子骗取医保基金，只可从不同地区的判决书中看到，涉案销售东谈主员主要通过两种技巧实施糊弄，一是自行修图；二是与基因检测公司职工串同。

有阿斯利康涉案职工暴露，她改削基因检测讲述，始于“带西宾父”的“指导”。关连案件判决书炫耀，这位职工 2019年11月入职阿斯利康销售泰瑞沙。她向“师父”请问法子，后者示意，可以将患者的检测讲述由阴性改成阳性，他我方等于这么完奏凯绩的。尔后，该涉案职工也修改了约4份患者基因检测讲述。

串同基因检测公司的东谈主的思法，则要“爽脆”极少。一位医药代表自称，他领先的思法是，将低频突变，也等于检测数据接近阳性、但实质还在阴性范围内的，按阳性论断出具。为此，他通过中间东谈主向一位检测公司鼓舞提议条目，检测公司鼓舞示意，可以改检测数据，让数据达到阳性，出具阳性讲述。

探讨到“总不可每次需要操作改数据，齐要打电话”，几东谈主约定，在送检单的患者姓名上头画个五角星符号。这亦然该地区案发后，此类操作被称作“星星方式”的由来。

判决书炫耀，起初，一些涉案“星星方式”的医药销售东谈主员心存荣幸，认为改削检测讲述是实验室的步履，不会追责到他们头上。而“星星方式”的中间东谈主也认为检测公司东谈主员可以操作基础数据“很安全，就算查也查不出改削的踪迹”。殊不知，检测公司鼓舞的作念法，亦然修改图片。

跟着“星星方式”2022年案发，涉案检测公司鼓舞、中间东谈主，以及阿斯利康销售东谈主员，齐被“一锅端”。

天然在“星星方式”中，检测公司鼓舞称，改削基因检测讲述系其个东谈主步履，公司并不知情。阿斯利康骗保案东窗事发后，未免有基因检测公司等更多关联企业或涉案职工被细腻株连。

10月25日，一家从事基因检测的上市公司睿昂基因公告，公司实质贬抑东谈主、董事长兼总司理、中枢技艺东谈主员熊慧，实质贬抑东谈主、董事兼副总司理熊钧，副总司理何俊彦，副总司理薛愉玮，被刑事拘留 ，罪名为糊弄罪。

尽管上述公告未阐明被刑拘的几东谈主与骗保案相关，但睿昂基因2023年年报炫耀，其T790M检测家具（也等于用于检测泰瑞沙关连靶向基因突变的家具），在阿斯利康进行的多家供应商肿瘤外周血富集检测评比中取得满分评价，检出率相当其他测评竞争敌手约1倍。随后公司与阿斯利康在EGFR-T790M液体活检领域进行了深度协作。

又名跨国药企东谈主士认为，王磊配合观察，随机是阿斯利康中国肿瘤销售业务线“雪崩”的杀青。相背，这可能是“火山爆发”的开端 。

涉案家属“声屈”

王磊配合观察的音讯公开前一个月，9月28日，曾有阿斯利康骗保案涉案职工家属对其公开喊话：“钱公司赚，牢职工坐？”并称“骗取医保的钱，绝大部分齐是公司拿走的”，条目公司承担因公司计策导致的株连，同期，匡助涉案的无辜职工。

前述公开信由阿斯利康福建闽北地区LC1团队原地区司理刁留印家属发出。信中引述一位辩说讼师的宗旨称，“本案被骗的医保基金流入阿斯利康公司，照章应当向阿斯利康公司追缴被骗的款项，而不是涉案被告东谈主。”该辩说宗旨亦出当今案件一审判决书中。

相似出当今阿斯利康福州职工骗保案判决书中源自其他被告东谈主讼师的一段辩说宗旨提到，阿斯利康公司总裁王磊等东谈主，“对阳性率畸高之（错别字，应为“知”）情且饱读舞一线栽种阳性率，已涉嫌作歹，建议对其补充考察。”

关于前述辩说讼师的指控，阿斯利康原东区总监陈斌的家属出具了一份其本东谈主手翰的材料。他在信中称，“民众认为我行业教导丰富，从学问揣度基本阳性细目在作念假。这个说法弥漫不对理。”

陈斌给出的事理是，从那时市集环境和家具特质来说，为扩伟业务势必推动多数首诊病东谈主作念基因检测，这个东谈主群体量大，每年有二三十万，那时的送检率也就50%—60%驾驭，许多病东谈主因为标本取样、个东谈主意愿、医师气派不雅念等原因而未作念检测。要是确实如洪威（假名，涉案医药销售东谈主员）所说外送可以得到阳性，势必亦然先推动新发二线患者的送检，绝不会只关心已测的阴性患者，因为这部分东谈主群更少。

《财经》从多位涉案家属处得知，目下包括陈斌、刁留印在内的数位阿斯利康原区域总监、大区司理等涉案东谈主员，坚称无罪，这些东谈主齐是底本销售体系中的中层。

关于这些“声屈”的涉案东谈主员而言，思说明我方对辖下职工改削基因检测绝不知情，相等贫窭。刁留印家属在前述公开信中提到，“据职工笔录反应：阿斯利康公司在深圳案案发之后，即组织职工去深圳某律所开会，以合规的口头，但开会的收尾是，公司内闭幕关连微信群，并取销和责任关连的聊天群、聊天记载、图片、视频、表格，导致对职工成心不利的信息，齐被取销。”

案发后条目职工删除聊天记载的说法，在阿斯利康深圳销售团队医保糊弄案的一审判决书中屡次出现。对删除教唆的来源，绝大多数深圳下层职工将锋芒指向相似涉案的中层料理者，有一位职工提到，“发现公司曾经从后台删除了公司邮箱的部分数据”。但阿斯利康遴聘的讼师于10月14日回话福建涉案东谈主员家属称，“公司从未作出过该等决策或教唆”。

阿斯利康原南区销售总监左颖全的家属则对《财经》称，在2021年公安观察前，公司就把柄大区司理和左颖全的里面举报，约谈了涉案的几位代表，并参与了其中几位的解任语言。她示意，左的举报是“里面邮件”。

已公开的一审判决书称，民警于2022年4月前去阿斯利康公司调取左颖全向阿斯利康公司中国副总裁朱家康发送的申诉深圳地区医药代表涉嫌医保糊弄的关连文献，公司以关连信息触及贸易机密为由未提供。

在并吞判决书中，朱家康示意，“之前不知谈深圳地区的阿斯利康代表存在改削基因检测讲述从而骗取医保基金的情况，我第一次知谈这个事是源于里面举报，我不澄澈公司其他指引是否知情。”

阿斯利康原江西大区司理王刚的家属则对《财经》称，王曾在2020年11月发送公司合规见告，条目“合规的点，每个司理齐要澄澈”。她提供了微信聊天记载和文献关连截图，图中炫耀，有一项条目是，“不参与任何潜在骗保步履，不参与制空虚文献步履”。

在阿斯利康各地已公开的骗保案中，关于公司是否知情，涉案东谈主员的说法南北极分化。有东谈主认为大畛域作秀、个别基因检测公司检测阳性率畸高，公司势必知情。也有坚称无罪的中层料理者家属示意，公司对合规料理条目很严，且在对料理层的考核中，是否合规可“一票否决”。

2020年，是泰瑞沙在中国地区销量大涨的一年。艾昆纬（IQVIA）按销售额排序，袒露过2020年中国病院用药十大主要家具，该药年度增幅达到69.2%。在全球，据阿斯利康财报炫耀，2020年奥希替尼销售额高达43.28亿好意思元（约283亿元）。

这么的功绩，究竟从何而来？当涉案东谈主员的说法已成“罗生门”，王磊等配合观察，将是厘清阿斯利康公司层面在这一系列医保糊弄案中，是否担责、该担何责最进犯的一环。

医药销售的积弊

曾经公开的判决书炫耀，多位阿斯利康原下层销售东谈主员在谈及为何改削基因检测讲述时，将其中一个原因归结为“为了完奏凯绩”“公司制定的销售方针很高”。

“声屈”的中层销售料理者家属，则有不同的说法。

一位涉案阿斯利康前中层销售料理者的家属，曾经在该公司任职。她对《财经》称，阿斯利康天然月月有考核，但若单月考核不达标，也有弥补契机。而到区域总监一级，则是“年薪制”，虽有浮动绩效，可是随阿斯利康寰宇的销售情况浮动的。

王刚的家属提供了其在2020年全年的收入记载截图，称王有11个月齐拿到“封顶奖金”，下属改削基因检测讲述对他的收入莫得匡助。“2020年王刚多完成1400多万元，200多万元的作秀金额关于他数据的增长是不足轻重”，其家属在出具给《财经》的一份文档中提到。

一位北京的原土企业医药代表此前曾战争过阿斯利康销售团队，他告诉《财经》，印象里，阿斯利康有着外企的专科化料理模式，单干细化，责任相比激进些。另有一位阿斯利康其他部门东谈主员曾经向《财经》提到，公司举座功绩条目较为激进。

2024年10月11日，国度市集监管总局发布了《医药企业防范贸易贿赂风险合规指引（征求宗旨稿）》，其中提议，“辞谢医药企业向医药代表和医疗器械引申东谈主员分派销售任务”。

对药企而言，取消医药代表的销售考核是一种短期步履，很难延续。

葛兰素史克（中国）投资有限公司（下称GSK）在2013年部分高管因贸易贿赂而被立案考察，公安部音讯称，该司为达到盛开药品销售渠谈、栽种药品售价，期骗旅行社等渠谈，向政府部门官员、医药行业协会和基金会、病院、医师等贿赂。

有知情东谈主士告诉《财经》，往常出过后，GSK取消了功绩考核，百时好意思施贵宝（BMS）也跟进了。“实操是可以的，可是，销售积极性和考核的科学性颇具挑战。”

“中国的销售不是专科引申，依然如故客情销售。单就探问次数和后果之间，莫得宠必酌量，加之企业不可统方病院销售数目，许多考核最终如故要看收尾，而非经由。”上述东谈主士示意，实质的措置决议莫得什么折中目标。

不外，从遥远来看，无论是计策层面的合规指引，如故行业协会的倡议推动，中国的医药销售，有契机由此逐步过渡到专科引申上。

“医药代表要圭表其步履，作念到专科引申，需要行业调节培训及机制。”上述东谈主士示意，此外，需要给医药代表提供一个准入的尺度，比如上岗文凭。

责编 | 张雨菲